■李靖
1983年秋天,我從沈丘師范畢業,被分配到白集鄉高莊小學,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。40多年過去了,在那所偏僻的鄉村小學,我遇到的前輩、同事,仍時常在腦海里浮現。
我的遠房祖父李國亮先生,在高莊小學教書。我到高莊小學那年,先生58歲,我們成了同事,且同在語文教研組。他個子很高,胖胖的,滿頭白發,戴一副寬邊老花鏡。鏡腿掉了一邊,他用一根細黑繩系著,這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氣質。他穿著褪了色的中山裝,講課聲若洪鐘,閑暇時老是背著手踱步,頗具儒者之風。
先生愛干凈,也愛和同事開玩笑。他幾乎每天都是最早起床的,洗漱后,扛起大掃帚打掃校園,打掃完總愛把掃帚放在校長辦公室門口。校長在屋內做飯,愛關著門,只要從屋里出來,掃帚總會不偏不倚地“問候”他的額頭,這令他哭笑不得。這時先生總會在一旁竊笑。后來,校長示意我勸勸先生別再這樣。可我還沒開口,便見先生笑瞇瞇地看著我,那慈愛的眼神,讓我把沒出口的話生生地咽了回去。
先生酷愛書法,尤喜畫鳥,多有慕名前來討要者。那年臘月二十三,是我新婚的日子,先生為我臨摹了一幅《大鵬展翅圖》,我一直視如珍寶。
1984年春天,我調離高莊小學。后來,聽說先生病了,大面積腦萎縮,神志不清。再遇見他,是在老家的小河旁。他和我們村的一個智力障礙患者,一個在河南沿兒,一個在河北沿兒,賣力地比賽往河里扔瓦片,并拍手大笑。他看見了我,一直對我笑,我卻流了淚。
還有另一位同事,也是我的搭檔——馬長太先生。他個子很矮,穿衣很隨便,春夏秋季不穿襪子,大多時間連胡子也不刮,走起路來彈跳力極佳,甩著胳膊,晃著腦袋,唱著只有自己聽得懂的歌。
我去學校報到的時候,他很熱情,幫我提東西。歡迎會上,同事陳國君開玩笑地介紹他:“他姓馬,字長犬,全稱‘馬長犬’,也叫馬長大,馬長大了。”我很詫異,心想,這老師的名字也太隨性了吧。校長魯學深鄭重地介紹:“這是馬長太老師,教五年級數學。”
馬先生心地善良,是個熱心腸,對初入教育之門的我沒少給予幫助,尤其是生活上。那時候教師住校,自己做飯,做飯時燒的是柴火。由于不會生火,煙熏火燎是常事。我不會做飯,常常粥煮不熟、面條半生。馬先生耐心地教我做飯,還手把手教我搟面條。在馬先生的教導下,我學會了蒸饃、炒菜、炸雞、炸魚。我做了好吃的,不忘先生,先生有佳肴也不忘我,我們成了忘年交。
我有晨跑的習慣,馬先生則愛打乒乓球,他常常堵門讓我當陪練。一次,他又笑容可掬地邀請我,并豪氣承諾讓我吃糖包子,說已蒸在鍋里。說實在話,我不太喜歡和他切磋,因為他打球太隨意,不按章法。別說提高,和他打球技術下降是必然。可吃人嘴軟。陪練了半個小時、一個小時,馬先生越打越起勁兒。馬先生的兒子海娃在一旁跳著腳吶喊,早來的學生也助興鼓掌。不知什么時候校長也大駕光臨,向我遞個眼色,指指鈴。我急忙向馬先生拱手認輸,提醒他該上課啦。可當我洗過手準備吃個糖包子進班時,馬先生又堵在我門口,一臉無辜地說:“忘記打火啦,糖包子都癟那兒了。”
如今,我也退休了,旅居他鄉的日子里,總會想起往日的教學歲月,想起我的前輩、同事。時光荏苒,他們雖然有的已經故去,但仍像一棵棵大樹,在我心里挺拔、參天。